【仲孟】式微(第四十五章)(先婚后爱)

“皇上,此去天枢,恐怕不妥。”炭盆噼啪烧着,胡阁老只觉着头上的七梁梁冠千斤重,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花几上斜插的几株白梅散着淡香,视线便落在那弧形的三足上,再不敢往上抬半分。

前任内阁首辅在此次政变中被绑了去,年迈体虚,经不住惊吓,未等到仲堃仪攻入都城便咽了气,而他这个无功无过却在内阁中任职最久的阁老便被推举代理首辅一职,哪知百废待兴之际,可稳定人心的登基大典一拖再拖,年节将近,仲堃仪却又说要亲自去天枢送百年交好的国书。文臣纷纷上书,仲堃仪却充耳不闻、一意孤行,这便都推举他来进谏,可他素知仲堃仪性子,若真逆鳞,怕不只是丢官的事。

果不其然,等了半晌,只听上头一声淡淡的“知道了”。

这便是不允。

胡阁老反倒因此松了口气,若是仲堃仪当真应下了,依他那性子,怕是仍旧要迁怒于他,早晚寻个借口将他打发了。

又语重心长地假意劝说一番,这方安心退下。待他走后,仲堃仪屏退左右,往画屏后去。

衣摆散落成了层层绿意,一支桃木簪束起一头青丝。跪坐在案前孟章,以茶筅迅速搅动滚烫的茶汤,片刻后,那乳色的饽沫便浮于漆黑的兔毫盏中,于沉稳有力的击拂中咬盏挂杯,幻化成花草虫鱼。

“怕是这宫闱之中,已无人斗茶斗得过你。”仲堃仪挨着孟章坐了,瞧着那盏中景象。

孟章却只淡淡道:“非要此时去?”

那一封与天枢交好的国书倒是洋洋洒洒事无巨细,足见诚意,可追根究底,不过为讨他欢心,左右他如今是钧天皇后,两国又怎会交恶?仲堃仪面南称尊不多时,便要于年节前夕去天枢走这一遭,必有缘故。

“陪你回去瞧瞧。”仲堃仪却只道,“上回都未见着你父王、兄长。”

“不说便罢。”孟章不再搭理仲堃仪,不着边际地挪开些。

仲堃仪笑了笑,将他险些触到茶筅的袖子轻轻往上笼了笼:“哪有年节不团圆的?将你困在这宫里,本非我愿。我在这世上,已举目无亲,唯有你了。”

那自然而然的体贴入微和着这说得稀疏平常的情深意重,令孟章本因着点茶而平静的心又生出波澜来,仿佛重回那战时途径的颓败村落里,一个生火,一个煮粥,不过是对寻常夫妻,闲话桑麻间,温情蜜意,是他从未敢奢望的年年岁岁。

启程那日,仪仗扈从,前拥后簇,车乘相衔,旌旗招展,连亘二十余里,粲如锦绣。

文武百官皆立于御道两侧,目送浩浩荡荡的队伍远行。

警跸罢,街上寂静无声,仿若空城。孟章掀开帘子瞧了,只觉冷清。

身后一双柔荑递来一只袖炉:“陛下当真是有心。”

孟章回过头瞧她,他已许久不见隋音了,先前去都城前,将他们姐弟俩留在了村落里,怕便是怕自己一去不归,连累他们。回宫后,因着知仲堃仪对他有所欺瞒,生了离别之意,便也就将他们安置在了宫外,怕自己走后他们受了牵连,如今要回天枢,二人方被请回来服侍左右。

孟章知道隋音是一心为他,便接了手炉道:“你可有属意的人家?”

这一句把隋音问得个哑口无言,半晌,见孟章笑了,方知他戏弄,红着脸嗔怒道:“学什么不好?”

非学陛下油嘴滑舌的!

这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可心里却欢喜。从前总一脸淡漠、疏离的孟章如今终于沾了些烟火气,入得凡尘,便就是寻常少年模样,一笑间如沐春风。

到了郊外,车忽地停了,孟章正要遣隋音去问,便听着外头议论,随后一人一掀帷幔猫着腰就要进来。

隋音吓得赶紧告退下了车,孟章愣了愣,便见他已在对面坐了,车身因此微微一震。这辇舆本就内里本不宽敞,隋音坐着尚可,可两个大男人相对而坐便是膝盖顶着膝盖的局促。

“胡闹!”孟章抬腿就踢了仲堃仪一脚,“下去!”

仲堃仪却并不听皇后的话,大马金刀地坐了,命赶紧启程。

扬鞭声之后,辇乘又徐徐向前驶去。孟章只觉得头痛,皇上屈尊,与皇后挤在他一辆凤辇里,这要是传出去,成何体统?不知言官要如何编排了。

方想再说他几句,却听他道:“我如今是病了,一刻不见你便不得安生,总怕你就走了。”

孟章愣了下: “平白无故我走什么?”

仲堃仪却不答,只凝眸于他,那眼中多的是腻死人的情深似海,却又隐着患得患失的些许波澜。

孟章知自己先前说要离开,教他黯然神伤,即便言归于好,也终是落了病根,生怕何日又旧事重提。可他嘴拙,也不知要如何宽慰,只垂了眼不言语。

相顾无言片刻,便听着仲堃仪道:“可冷?”

孟章迟疑片刻,终究是将一双手递过去。

仲堃仪瞥了眼被孟章悄悄从袖子里推出来塞在身后露出一隅的袖炉,忽地微笑起来。

将他的一双手揣进怀里捂着,便想起那日,他茶汤中的浮沫终是化为一双雁,相依相伴,从一而终。心便跟着熨帖起来,是雪霁天晴的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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